神州增订版序
回顾平生,在学术研究上我老老实实地走了一段漫长而又艰苦的路。一九六七写好博士论文《佃农理论》,二○○八写好《中国的经济制度》,相距四十一年,二者皆可传世,思想史上没有谁的智力可以在自己的顶峰维持那幺久。上苍对我格外仁慈,给我有得天独厚之感。
也回顾平生,自己认为足以传世的英语文章约九篇之谱。一般朋友举《佃农》为首,科斯选《蜜蜂的神话》,阿尔钦选《座位票价》,而巴泽尔则肯定《价格管制理论》是无与伦比的。我自己呢?选《中国的经济制度》!两年前写好初稿时我那样想,两年后的今天我还是那样想。似浅实深,这里独立成书的《制度》一文牵涉到的话题广泛,细节多,史实长达三十年,合约理论的分析达到了一个前不见古人的层面,而其中好几处要靠机缘巧合,或时来运到,才找到答案。没有任何「缺环」,完整若天衣无缝也。读者要记住,《制度》一文其实写到二○○七,分析的是新《劳动合同法》引进之前的经济奇迹。
学术过于专注有机会发神经,而我的集中力惊人,往往一发难收。我因而喜欢这里那里分心一下,于是搞摄影、练书法、写散文、好收藏,尝试过的投资或生意无数。这些行为惹来非议,而我喜欢到街头巷尾跑的习惯,使一些无聊之辈认为我早就放弃了学术,不是昔日的史提芬·张云云。这些人不知道经济学的实验室是真实的世界,不多到那里观察算不上是科学。至于那些认为我转向研究中国是浪费了天赋的众君子,属坐井观天,既不知天高,也不知地厚。是的,我这一辈在西方拜师学艺的人知道,在国际学术上中国毫不重要,没有半席之位可言。也怪不得,在学问上炎黄子孙没有一家之言,恐怕不止二百年了。今天老人家西望,竟然发觉那里的经济大师不怎么样。不懂中国,对经济的认识出现了一个大缺环,算不上真的懂经济。
《中国的经济制度》这本英、中二语的书,在香港出版过三次。这次攻进神州,应该有点前途。为此我补做了两件事。其一是在正文之前我加进两篇有关的文章,介绍正文的重要性。其二是在正文中我作了些补充。此文早就修改过无数次。科斯要把该文与其它文章一起结集在美国出版,问我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。我反复重读,找不到有什么地方要改,但有几处不妨多说几句,尤其是在第八节之后加了四段我认为是重要的。就让国内的同学先读这些补充吧。
是为序。
张五常
二○○九年八月一日